經驗與現實世界總是以一種“完成”的姿態與詩歌相對?!巴瓿伞睂儆谶^去時,它關閉了通向未來的門徑,拒絕新元素的加入。就像美國詩人W.S.默溫在其詩中曾經描述的那一只固執地“擋在眼前的手”,你很難將它拿開或“放下來”,很難逾越它,直接面對真實世界。多數詩人要么是由于經驗不足,要么是由于自身平庸愚鈍,總是被這只“手”遮住眼睛,擋住去路。他們很難突破這一堵墻,抑或一層薄薄的窗紙,進入本真的存在和新鮮而有質地的經驗領域。他們往往摸到大象的尾巴就會沾沾自喜,以為已經掌握了完全的真理。還有些人甚至連大象的尾巴都沒摸到,仍然志得意滿,并竭力為自己的膚淺而干癟作辯護。他們振振有辭,從不乏理由(每個時代都會誕生一些新的、貌似合理的理由)。真正的詩人則不然,他們的經驗、視野和挑剔的眼神決定了他們屬于這樣的人:行事謹慎,充滿疑慮,從不為眼前飄浮的物象所糊弄、所遮蔽。一句話,他們不會輕易地相信并肯定,即便他們已經有一定的把握。他們善于尋找縫隙,善于發現蛛絲馬跡,善于懷疑。那些習以為常的經驗和看似永恒不變的表象世界對他們來說,沒有絲毫神圣可言。他們會斷然拒絕,大膽嘲弄、破壞、顛覆。他們試圖建立一個“新世界”。他們樂于拓荒而不是在平坦筆直的馬路上溜達。他們義無返顧,倘若前進中遭遇阻力,他們會“在頂針上弓起身子”,甚至不惜“嘎巴”一聲斷為兩截!
頂針,一件細小的、毫不起眼但實用的民間器物,它可以像戒指那樣戴在女人的手指上,卻并不像戒指那樣奢侈、冗贅。它是中國農村婦女做針線、納鞋底時用到的不可或缺之物。然而,隨著現代服裝和制鞋的工業化、機械化,其存在的理由早已發生了變化,在城市甚至已經被取消。實在想不起來我們周圍是什么時間開始見不到它們卑微影子的。相信不久的將來,它們必將從這個已經被大機器徹底征服與統治的世界上銷聲匿跡,變成一件具有某種考古價值的冷僻詞匯,藏于詞典的冰柜中。當然,它的可預見的考古學價值決不是詩人田雪封寫作《頂針》的動力?!俄斸槨芬矝Q非出自哪個“冰柜”,因為,它來到我手上時還熱氣騰騰、帶著充足的溫度哪。
這首詩從實體和回憶中真實的場景出發(一盞油燈昏黃。/針尖吃力地穿透鞋底,/頂針,鐵首飾,/承受了全部重壓),一步一步地逐漸推進到抽象或本質的描述,給人以清晰而貼切的感受。結尾,“頂針”重返具象世界,與“房檐下青石板”產生了微妙的聯想,具有了美麗的同構,在更深更廣的層面上一下提升了整首詩的內涵與美感,同時還使詩獲得了更加堅實、可靠的質地。詩中的“頂針”背后顯然還隱藏著另一只看不見的“頂針”。正是這個看不見的“頂針”支持著詩歌的前進和穿刺。而且,這個肉眼看不見的“頂針”,也許才是雪封寫作該詩的初衷和動力!
如果說經驗與表象世界總在趨于僵固或密閉的話,詩歌理應是不斷地將其皮膚挑開或刺穿的“針尖”。這種"針尖",在雪封的詩歌中雖然還不是太多,但閱讀時你總能不時地觸及它們隱蔽的細小的存在。它們會突然刺疼你的皮肉、骨頭甚至心靈,使你麻木的神經凜然一震而醒來,使你驚訝、顫栗,甚至“失聲